茶宗传：第一章:金陵桃渡话茶饮

       “平原阡陌烟雨织，金陵一带伤心碧。春色阅江楼，斯人楼上愁。凭栏空伫立，江上归帆急。何时作归程？长江接长亭。”

        三月在烟雨濛濛的桃叶渡，黄微言临河倚栏而坐，这首《菩萨蛮》是他前日登狮子山阅江楼时所作。十几年的金陵游历生涯让他极为厌倦了这种忙碌的生活，在那暮春登高望远的季节，总是会让人横生出一股思乡的惆怅与伤感，远处的长江归帆不由得勾起他的情绪。在故乡那座美丽迷人的城市有一条古街叫长亭街，故就是这阙词结尾那句长江连长亭的由来了。

　　“这词填的真是不错，应该是仿《杜阳杂编》中那首无名氏的吧？”一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桃叶渡文化艺术馆的经理邹舟：“师兄，咋伤感起来了？这春雨连绵下的让人心烦，更增人愁绪，秦淮河边清凉阴湿，您还是到屋内泡饮热茶吧。”

　　“哦，你都有什么好茶倒是让我看看呢？”黄微言闻言，收回了思绪说道。

　　“先进去吧，外头有点冷。”邹舟说着便招呼黄微言往里走。

　　桃叶渡文化艺术馆是在南京秦淮风光带上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是秦淮河上的一个古渡口，位于秦淮河与青溪水道合流处附近，南起贡院街北至建康路淮清桥西，又名南浦渡。桃叶渡是南京古名胜之一，列于金陵四十八景之内，在原渡口有“桃叶渡碑”，从六朝至明清均为繁华地段，河舫竞立，灯船萧古。

　　“你这个地方倒真是个好地方，我们茶人饮茶，环境是很重要的，讲求的是幽静和雅，我看你这地方全俱备了，琴棋书画诗酒花不说，在这地方便有不尽的瑕想，何况还有当代茶圣天福老人的题墨，当真好极了。”

　　“那是自然的，这一副《品茶居》是年初茶寿老人，当代茶界泰斗张天福一百零八岁寿秩时所书，有幸供奉于此，也算是与桃叶渡相得益彰了呀。此地是《桃叶临渡》一景所在，可有着一段优美动人的传说呢？”邹舟正襟在茶盘前坐下，开始泡茶：“清人张通之在《金陵四十八景题咏》中写道：桃根桃叶皆王妾，此渡名惟桃叶留，同是偏房犹侧重，秦臣无怪一穰候。桃叶桃根两姐妹同是书家王献之的小妾，却因王献之当年曾在此迎娶过桃叶而名古渡。当年王献之还作了一首《桃叶歌》呢。”

　　“哦？你倒念来听听。”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若，我自迎接汝。自此渡口名声大噪，这首记载在《古今乐寻》中的诗颇昵而佻，为乐府吴声流韵，至南朝陈时犹盛歌之。此歌一直保存在明乐的乐曲中，实乃一段佳话呢。”

        “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一段时间不见你长了不少知识。”黄微言端起面前的茶盏细细品饮起来：“是金骏眉呀，真不错。”

　　金骏眉是用原生态小种野茶的芽尖，以正山小种传统工艺，纯手工制作的新品种茶，近年来才热销走俏的茶品种。

　　“师兄是茶宗之主对茶果然极有研究，这茶如何？何不讲来与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金骏眉之金，代表的是等级，根据其原材料而分为金骏眉与银骏眉。只取芽尖者乃金骏眉品质最高者，取一叶一芽者为银骏眉，品次略次。师妹的这款金骏眉外形细长如眉，黑黄相间，乌黑中透着金黄，香气幽雅多变，即有传统之果香亦有明显之花香，汤色金黄透亮，于玻璃盏中煞是好看。”

　　“口感如何？”

　　“滋味甘清圆润，经久耐泡，乃上品也。”

　　“然也，此汤色呈琥珀，橙黄清澈明亮，茶叶叶底呈金针状，勻整，隽拔，呈鲜活的古铜色。师兄来了小妹自然不能怠慢，肯定是拿上好的啦。”

　　“哈哈，谢师妹盛情。”

　　“师兄，可尝的出这款茶出自何人之手？”

　　“师妹你这是在考师兄我呀？”

　　“师兄是制茶大师专攻的又是红茶，这又是闽茶，横竖能制出这等佳茗的制茶师也不外几人而己，师兄应当有数才是。”

　　“你这丫头，哪学来的古怪刁钻？茶人陋习你倒是一样不落。”

　　“师兄取笑了。”

       “这茶韵味悠长，显毫香高，清饮冲泡，甘香清甜，沁人心脾，口感好，乃上等佳品。按其韵味特点应是武夷姜园轩的制作，不知我讲的可对？”

　　“历害，历害。”邹舟拍掌合什赞道：“师兄真是神人，不愧是茶宗之主，讲的丝毫不差。这是我不久前亲往武夷山市星村镇桐木村世代茶人姜国轩老师手中结缘而来的。”

　　“那是为兄有口福沾你的光才能饮得姜园轩的私制，感恩感恩。”黄微言笑着说道：“师妹一定私藏不少吧。”

　　“哈哈，哪有那么多好茶呀！师兄取笑了，不过这茶能入您的法眼，也是极难得可贵了，回头给您包一些回去，今儿个你得给小妹写幅书法，挂在茶室哦。”

　　“我的字丑，你要不嫌弃，我就写来。”

　　“天下茶人皆以求师兄一副墨宝而不可得，茶儒的称号岂非浪得虚名。”

　　“师妹取笑为兄了。”黄微言晒然一笑道：“你就会哄人，罢了，我就给您写一副吧。”

　　“笔墨纸砚早准备好了。”

　　“你这丫头早有预谋呀？”黄微言笑着站走来，道：“这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啊！”

　　艺术馆本就设有一个大书案，就是供时常有些书画界的名伽来参观，顺便留墨宝之用的。黄微言走到书案前，详细端详了一下，见书案上的文房用具皆是精致之物，可见该馆私藏品位之高。当下冲邹舟道：“你这里的用具倒是上佳，怕我的劣作糟蹋了好纸好墨。”

　　“师兄何必过谦？您可是国宾礼书画特供艺术家，您的作品可是当作国礼送给外宾的，怎么叫糟蹋？我看是好纸好墨配名人佳作，相得益彰才是。”

　　“这小嘴当真会说话，我呀就是被忽悠的。”黄微言说话间己提起笔来，略作沉思状，就醮着墨水写了起来，墨水自然是徽墨中的上品“李廷珪”。

　　“都说师兄书有赵风，果然不假。这一手好字当真灵动优雅，即有赵雪松的韵味，又有师兄自己的气度，人道书法妙在性情，又讲书为心画，真真不假啊。”邹舟一旁啧啧作赞：“这副作品实在是好，字里行间透着气质，师兄内心之阴晴变化一目了然矣，实为上作。”顿了顿，又念道：“茶道入于佛法静笃之妙谛者也，片盈佳木尽释禅意尔，故可听茶问禅者是也，千百年来世有茶禅一味之说矣。短短数语道尽其间玄奥，师兄大才。”

　　“你呀，小嘴就是甜，怕了你。”说话间，黄微言己从自己带来的文具盒中取出印章来。一边用章一边对着邹舟讲：“我想近期再办一次茶会，你帮我想想，用什么主题？帮忙策划一下。”

　　“好呀，其实师兄的《茶说邂逅》便极好。”

　　“哦，你还记得这首小诗呀？”

　　“当然了，上次师兄在杭州湘湖办的茶会，为其写的这首诗真是好哦，我都给背下来了。”

　　“是嘛？你给背下来了呀！”

　　“恩，要不我给你背一次？”邹舟笑着说道：“师兄的大作，我可是记得滚瓜烂熟的。”

　　“好呀，要背不出是要被打的。”黄微言揶喻地调侃着。

　　“你听好了。”邹舟优雅地转了个身，站在书案边便声情并茂地朗诵起《茶说邂逅》来：“你恰好来，我恰好在。相逢何必相识，借问东风，今夕何夕？人生就是一场相逢，水恰好，茶亦恰好，温情的溶合，化为一缕尘烟，却沁人心扉，使人一醉千年。于是，茶又说，红尘世界三千，这宿世的轮回。一缕梵音和着朗朗书声，自天而降从不绝于耳。于是，我就坐在此处，而你，却从阡陌江南烟雨如织中姗姗而来，不为别的，只为这场相逢，只为你沏一壶茶，人生便总是只若初见。你恰好来，我恰好在，不论世外仙姝，还是红尘寂寞。清净间，与茶作一场邂逅，只为心灵敞开一片芳菲。你恰好来，我恰好在。”一番顿挫扬抑，婉转莺啼，真让人陶醉。

　　“好，念的真好，我这首破诗被你这么一番朗诵，当真是蓬壁生辉了哦。”

　　“是师兄的诗写的好，能触动人，很唯美。”邹舟道：“我觉得师兄办茶会完全可再用《茶说邂逅》，可以作一个系列，每期沙龙的主题与形式可以不同，建议下一次作养生健康的主题沙龙，让传统中医药与茶做一场邂逅。你可以让章殊山师叔过来作主讲嘉宾，他可是中医茶饮养生研究领域的专家哦。”

　　“恩，你讲的对，这个主意不错，你有什么具体想法或方案么？”中国茶宗也确实要作更大领域的推广，对此黄微言确实身负使命感：“你是茶宗23代的骨干，可得用心为宗门作些事情哦。”

　　“那是肯定的呀，宗主有命敢不尽力？再说我觉得茶为万病之药，茶学医饮应该被重视起来，为人类健康做新的贡献！”

　　“师妹所言甚是。”黄微言一囗饮尽盏中茶，正色道:“我国是最早认识和利用茶的国家，从茶树的发现到茶的药用和饮用，到多种茶类的生产，经历了咀嚼鲜叶、生煮羹饮、晒干收藏、蒸青做饼、炒青散茶、直至当今的机械化制茶，经历了上千年的的发展历程。”

       “纵观5000年的文明史，医书典籍众多，可谓洋洋大观、卷帙浩繁，再看各种茶书茗笈，林林总总，想要在这些书中查阅茶叶的药性药理，工艺制作以及日常或临床应用，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邹舟说道:”我这段时间看《本草纲目拾遗》一书，及查阅了有关茶的更多的资料，觉得近几年安化黑茶红遍祖国大江南北，其良好的保健功效使人们对它刮目相看，我在思考:安化黑茶保健功效的依据在哪里?能不能用更充足的中医理论来解读安化黑茶呢?”

        “早在《神农食经》中，就有“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的记载，另相传“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荼”就是茶的意思。《唐本草》说:“茶味甘苦，微寒无毒，去痰热，消宿食，利小便”。《伤寒论》中也记述了“茶治便脓血甚效”等功效。《北堂书钞》:杜育《荈赋》云:“茶能调神、和内、解倦、除慵”，然而对于黑茶药性药理的专门记载仅则见于清·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谓“出湖南，粗粳大叶，须以水煎或滚汤冲入壶内再以水温之始出味，其色浓黑，味苦中带甘，食之清神和胃，性温味苦微甘，下膈气消滞去寒辟。师妹真是用心了。”黄微言接言讲道:“我始终认为安化黑茶不仅是一种饮品而且还是一种中药，当然它应该要有中医的理论解读。(《明史·食货志》记载“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因以病”，此处的茶就是指黑茶，边民尤其喜爱安化黑茶)。他们把黑茶誉为“生命之茶”，“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痛”是其生活的真实写照。据相关统计，近几年来，撰写黑茶的论文平均每年10篇以上，多半是写工艺、成分和药理药效的，但对这味传统中药的中医解读几乎是空白，我最近正在研究安化黑茶的药性和部分功效。”

　　“师兄那饮用黑茶养生与五行学说在这方面有什么说道么？”

　　“在五行归经方面，新鲜茶叶色绿入肝，可解毒属木性;制后色黑入肾，效以利水属水性;其特有的金花——冠突散囊菌色黄入脾，和胃，助消食属土性;饮之发汗，启玄府，温煦表阳，抵伤寒，和之营卫，以皮毛之效而入肺属金性;饮后清心安神以养心性，同时独饮得神，众饮得趣，故入心属火性。由此可见，一味黑茶饮，胜似五行汤。在药性方面由于黑茶属后发酵茶，在制作过程中经酵化而生热，其生茶的峻猛之性已趋于柔和，故而性由寒转温，有温胃之功。除《本草纲目拾遗》中有明确记载，另有清代名仕纪晓岚赋诗为证“闽海迢迢道路难，西人谁识小龙团?向来只说官茶暖，消得山泉沁骨寒”，此处的官茶正是指黑茶中的茯砖茶。”

　　“讲的真好，传统之学当真博大精深。师兄解析的也真透彻，小妹受益了。”

      “安化地处中亚热带北端，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其茶树品种为云台山大叶种喜温暖湿润，生于高山浓雾之中，秉水阴润泽之性，故叶肉肥厚柔软。又南方属火，于卦为离，离卦外阳而内阴，茶树生境终年云雾缭绕，积地之阳上，随日气以升腾，稍加金性以肃，正是阳中之阴。”黄微言侃侃而谈:“就拿糖尿病来讲，现代医学对于糖尿病的治疗往往多对症用药，虽然血糖可以得到控制，但却无法脱离药物以实现自身机能的恢复，正如潮湿之地易生鼠妇，倘若仅以杀虫剂清理而不改变其阴湿的环境，生虫之弊则永无停息。如何改变“生虫”的原因，以期实现环境的自我调节，则是传统中医对因用药的根本所在。对于糖尿病的记载与治则见于内经，《素问·奇病论》:“夫五味入口，藏于胃，脾为其行其精气……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治之以兰，除陈气也。”其中内热之因可见于《素问·调经论》:“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中满之因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记载:“清气在下，则生豼泄;浊气在上，则生(月真)胀。”由此可知，所谓消渴，乃脾胃之病，其根本在于脾胃运化功能失常同时体内清气与浊气混乱所致，内经所谓“治之以兰”本义应是芳香化浊以助清气，和脾胃而行运化。

　　对于黑茶，其有消食之功，故可在源头上减少肥美之食在人体中的积存，茯茶中的金花更是属土以和脾胃，且有生发之性而助脾生清，这也是黑茶能够解油腻之关键所在。”

        喝了一口茶，黄微言继续讲道:“另外对于糖尿病的辅助治疗，黑茶独特之处便是有“兰”之功，除了茶叶所特有的清轻之气外，不论是茯茶新茶的菌花香，还是老茶的陈香，以及千两茶中带有的箬竹叶香味，存放愈久品味愈佳，这种芳香化浊以生清，调和阴阳以行脾的功效是其他药物所无法比拟的，更是对准了消渴的病因。由此看来，其功效并不等同于降压药专以治标，而是针对于其病因以改善，帮助机体恢复自我调节的机能。”

       “都说黑茶降三高，这血压高有什么讲究呢？”

         另外，当今社会人们在享受科技快速发展所带来便利生活的同时，其中的方方面面也产生了些许不和谐的因素，紧张工作，社会家庭关系复杂，欲望攀升，饮食无节，起居无常，有氧运动甚微，加之自然环境因破坏愈加恶劣，污染来源数不胜数……这种种改变的结果指向了今日疾病的罪魁祸首——毒。痰毒阻血，蛊毒入肝，风毒袭表，郁毒致癌……心血管疾病，肝炎，呼吸系统疾病，癌症……越来越多的疾病因毒而成不治之症，而现今中医界犀角已禁用，天然牛黄与麝香之类也面临资源枯乏，如何在疾病积邪成毒之前而化解于未然，当是值得人们思考并力行的一个重要方面。传统中医对于疾病的治则大致可分为两个方面——扶正与驱邪，所谓“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便是扶正的必要，黑茶味涩而敛，泻膀胱不致伤肾阳，故骨病、髓病不忌;解肝毒而不截肝阴，其可入脾固土，恰合医圣之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故肝病有益。于驱邪方面，茶之解毒之功当自不表，安化黑茶特有的“金花”菌，因其有透散之性，加之利尿以通下，使邪气出路有二。这一点，现代药理学对于黑茶的研究也已证实。

　　《灵枢·本藏》言:“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则知所病矣”，《用药传心赋》云:“用药之妙如将用兵，兵不在多，独选其能;药不贵繁，唯取其效……”，而如何对药物有所把握，亦如《灵枢》对疾病发展特性的认知，通过传统中医理论中取象比类，因时因地，因气因味，以效知药等方法便可总结出药物的功效规律，以求更好的应用。正如徐洄溪所总结:“凡药之用，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所生之时，或取其所生之地，各以其所偏胜而即资之疗疾，故能补偏救弊，调和脏腑，深求其理，自可得之”。

        “太好了！”邹舟闻言，拍手赞道:“看来只有了解了黑茶的药理药性才能把握其保健和临床用法，进而把黑茶这味中药传承下去。所以我认为黑茶真如师兄所言不仅作为单味的茶品，完全还可以作为一种传统中药，在配方中应用。”

       “正是如此，为兄也认为黑茶可以做为一味中药入方使用。”黄微言轻轻一笑，又说道:“古语云:上药三品，精气神。乾坤三才，天地人。若作为一味中药，黑茶其气芳香性温和，口感极佳，适合长期服用，而饮之功效如何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如独身一人，幽握茗香，随手投茶，凉台静室，窗明曲几，僧寮道院，松风明月，宴坐行吟，清淡把卷，三品具备，当下即心;抑或携三五好友云游雪峰，感受世间之长寿于足下，散座于茶园乡间，三才共煮，合此宁静与分享，淡淡饮下，乳嫩清滑，悠然含香，而馥郁于心间。如此，病可令起，疲可令爽。黑茶之功，备矣！”